(接上一篇)一个清晨我揭开被子气宇轩昂地撒了泡尿。由于使的劲太大,一股暖流几乎滋到我的脸上。父亲伸手摸了摸我,把我揽进他的被子里。我在父亲的怀里拧了拧身子说,我故意尿床的。父亲没说话,把我搂得更紧了。他的举动让我气馁,我希望我和父亲打一架。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人们在议论父亲,说父亲的身上长着一只杠子,能挑起一只盛着水的暖壶。从他们神神叨叨的表情可以看出,母亲是父亲用那只杠子打死的。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,我亲耳听到过母亲在深夜绝望地喊叫。我想跟父亲打一架,我有充分的理由和父亲打一架。

我知道,是个人就会知道,我们是母亲生出来的,既然我们是由母亲生出来的,与父亲何干呢?我排斥他想报复他,他是杀害母亲的凶手。大家都说父亲可怜又当爹又当娘,这简直是胡扯淡,大人们唯一的特权就是说假话,他们说了假话不挨打。他能当得起娘吗?他有母亲的那种味道吗?在我的眼里,他并没有像人们说的那么悲切,他大跨步地走在马路上,风鼓起他臂上的黑纱,他甚至是潇洒的无所拘束的,他是自由的。长大以后我才知道,自由,尤其是重获自由对于男人是多么的重要。我寻找着跟他交手的机会,打败他后,我就想一直往北跑,最好跑到温都尔汗去。我在他面前摔杯子砸饭碗,我越是挑衅他越是不理我的茬,我往他身上扑,他就顺势把我搂在他的怀里,我拳打脚踢边哭边喊,你是个杀人犯,你是个杀人犯。父亲的手终于松开了,他颓然蹲在地上,捂着脑袋哭嚎起来。他的声音大得吓人,我的腿肚子即刻发软。原来我是个纸老虎,我是这么不堪一击。明攻不行我就下暗套。我听说耳屎能让人毙命,我就把耳屎放进他水杯里。他喝了杯里的水后,我开始观察他的动静。中间我有点沉不住气,踅出门去,隔着窗玻璃给蓝绸子招手。我给蓝绸子说,我爸他马上就要死了,吓得蓝绸子脸色煞白。晚上我睡在父亲的身边,等待父亲停止呼吸。

我梦见父亲死了,他的身体变成了蓝色的物体,我伸手摸了摸,金属的感觉。敲了敲,丁当有声。可是第二天早上这个物体起来了,往身上穿衣服。他用牙粉刷牙,捅得叽里咕噜的。我赶紧捂上耳朵。我又给他下老鼠夹,是跟蓝绸子家借的。结果打死了蓝绸子家的一只鸡。我以为蓝姨会生气,可是没有,蓝绸子家不缺肉也不缺蛋。蓝姨用菜刀把鸡头一剁,扔进一锅开水里。鸡再提起来时,手一捋,大部分的毛都掉了。放在案板上,卷了报纸燎上面的细毛。鸡炖熟了,整个院子一片香气。蓝姨端了一碗送到我家里,我开始全神贯注地吃。这只鸡有点老,吃得我龇牙咧嘴。父亲在旁边看,想着我可能会留给他一点,但是我不。我恶狠狠地啃,仿佛噬着一个人的骨头。我不会放过我的父亲,是一个男人就要有坚韧不拔的精神。我跟在他的身后寻找机会。总有一些大人说,看,刘文才的这个儿子简直就是刘文才的一个屁兜。屁兜是我们镇子上的人都知道的一种东西,它吊在牲畜的屁股后面,不让粪蛋儿掉在马路上,属于简单的环保装置。听到有人把我称作屁兜,我立刻蹦起来冲着那个人吐了一口口水。那个人是我的同学史学工的父亲,是进驻学校的工宣队。他啧啧啧地巴咂着他免裆棉裤腰一般厚实的嘴,他看在我刚刚失去母爱的份儿上,没有骂我是一个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。接下来的日子很孤独,父亲干脆不理我,失去了对手是被抛弃的感觉,失意的我像一泡隔夜的狗屎一点热气儿都没有了。随着一个女人的出现,我的斗志逐渐衰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