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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苏教版初中语文教科书七年级下册有《黄鹤楼》一文，节选自《文苑英华・黄鹤楼记》，作者为唐人阎伯理。文中描写黄鹤楼形胜云：“观其耸构巍峨，高标��；上倚河汉，下临江流；重檐翼馆，四闼霞敞；坐窥井邑，俯拍云烟：亦荆吴形胜之最也。”其中“耸构”、“高标”、“翼馆”、“霞敞”等处，课本注释未加涉及，《语文教学参考书》在本课“课文简析”中做了如下补充：
　　1　耸构：矗立的楼宇(指黄鹤楼)。“耸构”与“高标”意思相同。
　　2　翼：古代建筑的飞檐。重檐翼馆：两层屋檐，飞檐像鸟翼高翘在房舍之上。
　　3　霞敞：高敞。四闼霞敞：四面的大门高大宽敞。
　　笔者认为，上述补释颇值商榷，“重檐翼馆”之“馆”当作“舒”。
　　
　　一、耸构巍峨，高标��
　　
　　1　耸构
　　语言的运用遵循着社会性原则，词语的意义和用法既由使用这个语言的人们约定俗成，就不可能天下文章尽表示此，而唯独本篇却传达彼。虽然还没有足够的语料证明“耸构”是一个常用词组，但考察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及电子版《国学宝典》“古代典籍”部分，共检索到9个用例。除本篇1例外，又如唐许敬宗《唐并州都督鄂国公尉迟恭墓碑》：“清楼耸构，遥通婺女之津；黄阁凝扉，近接天孙之馆。”9例全部出现在骈偶句中，与动词性词组相对应，属动词性偏正结构，意为“高高矗立”，而无一例用作名词性结构以表示“高耸之物”。本篇“耸构”与以上诸例语境类似，当视为动词性偏正结构，表示“高高矗立”，而非“矗立的楼宇”。
　　在“观其……”这一复杂长句的整体句法结构中，“耸构巍峨”是“其(代黄鹤楼)”的小句谓语，这一语法地位决定了“耸构”的动词性用法。固然“构”有“屋宇”之义，但词的使用意义受语法规律的制约。在“耸构”这样的动词性偏正组合关系中，解释其中心语“构”的意义只能从动词出发。
　　《汉语大字典》“构”字条列出“造成”一义，与“构”在句中的意义最为接近，但这仅仅是处于储存状态的概括意义，拿来释义并不贴切，须从“构”的词义特点人手推出其具体意义。《说文・木部》：“�，盖也。从木，�声。”段玉裁注：“以形声包会意……�，交积材也。凡覆盖必交积材。”“材木交积”正是“构”的词义特点，而“造成”与之存在因果关系。“众物交积”是一个从无形到有形的聚合过程，因而“造成”中便隐含“建立”之义，这一意义至今作为语素保留在“构建”一词当中。由“建立”再进一步推出“树立”，具体到“耸构巍峨”一句即为“矗立”。
　　综上，“耸构”当释作“高高矗立”；“耸构巍峨”呈联合结构，意即“高高矗立，雄伟壮观”。
　　
　　2　高标
　　“标”在古代的常用意义主要有两项。一为名词用法，表示“顶端”；一为动词用法，表示“树立”。“高标”作为古代常用词组，同样也存在词性用法之别。名词性用法指高耸特立之物，动词性用法则表示“高耸”、“矗立”。“耸构巍峨，高标��”构成一组对偶，“高标”与“耸构”相对为文，既然“耸构”用作动词性短语，那么“高标”必然与之相应，释作“高高矗立”方与作者原意契合。
　　单就语义层面而言，“高标��”与上句“耸构巍峨”意思并无二致，似乎重复冗赘，但从修辞角度观察则不然。古人运用骈俪形式写物状貌时，为了增强表达的气势力度，或出于抒情的需要，往往同一语义单位重复出现，而在遣词造句上有所变化，这种修辞手段称之为“语义复现”。“高标��，耸构巍峨”即属于其中的“相邻并列复现”形式。作者用反复铺陈的手法刻画了黄鹤楼的雄伟形象，渲染了黄鹤楼的壮观气势，充分表现了对山川胜迹的赞美之情。根据这一修辞特点，此两句的语译形式须在字面上相应变化，可译作：“巍然矗立，气势壮观；岿然屹立，雄伟挺拔。”
　　
　　二、重檐翼馆，四闼霞敞
　　
　　1　重檐翼馆
　　诚如《教参》评析：“‘重檐翼馆，四闼霞敞’这一组对偶句是对楼的建筑结构的具体描写。”既然是对偶句，上下句位置相对应的词语当词性相同。然而，“馆”为名词(房舍)，“敞”为形容词(明媚)。这样一来，上下旬的句法结构便失对：“重檐翼馆”属联合结构。“四闼霞敞”则属主谓结构。难怪《教参》明知两句对偶，而译文不得不改弦更张，译作：“两层屋檐，飞檐像鸟翼高翘在房舍之上；四面的大门高大宽敞。”译文上句为联合结构，下句则为主谓结构，与“对偶句”大相径庭。
　　其次，依《教参》给“翼”所作的释义，“翼”为名词，而译文“像鸟翼高翘”却又将其视为名词作状语用法，岂不自相矛盾?从“对偶句”特点出发，结合下旬“四闼霞敞”分析，译文所反映的观点是正确的：“翼”和“霞”相对为文，俱属名词作状语现象。名词作状语的语法功能要求所修饰的中心语必须是谓词性的，“霞敞”为“名词状语+形容词”结构，符合这一规律；“翼馆”则为“名词状语+名词”结构，违背这一规律。可见，在“馆”字的位置上应该是一个形容词。
　　古文在流传过程中出现文字错讹是常见现象，如果原本有误而不加鉴别校正，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合乎作者原意的解释。脍炙人口的文章往往被多种文集选录，而各家取材来源有别，编者水平参差，所以文章中的个别字句不尽一致，从而为我们提供了异文材料和校改依据。
　　考察刊录《黄鹤楼记》的诸种文献，其中《文苑英华》、《古俪府》、《渊鉴类函》、《湖广通志》、《全唐文》均作“重檐翼馆，四闼霞敞”，唯独《方舆胜览》卷二十八作“重檐翼舒，四闼霞敞”。课本据《文苑英华》作“重檐翼馆”实误，当从《方舆胜览》改“馆”为“舒”。理由如下：
　　第一，“馆”的繁体字作“�”，与“舒”形体非常相似，具备勘误理据。
　　第二，将“馆”改为“舒”，则与下旬中的“敞”词性相同，上下句均为主谓结构，符合对仗规则。“重檐翼舒”译作“两层的楼檐像鸟儿的翅膀那样舒展”，其文意怡然理顺。
　　第三，古代文献除本篇外，未见“翼馆”用例，而“翼舒”则为常用词组。例如《文选・张平子(东京赋)》：“鹅鹳鱼丽，箕张翼舒。”薛综注：“谓武士发于此而列行，如箕之张，如翼之舒也。”又如唐韦表微《翰林学士院新楼记》：“重檐翼舒，虚牖霞敞。”与本篇此句完全相同。再如唐・韩熙载《宣州筑新城记》：“层檐翼舒，雕楹虬跃。”宋-徐铉《宣州开元观重建中三门记》：“巨栋山立，层檐翼舒。”与本篇此句仅一字之差。相近的词组还有“翼张”、“翼�”等，例如元袁桷《九经堂》：“镂粢山檠，华榱翼张。”元牟�《松江普照寺释迦殿记》：“万瓦鸳浮，重檐翼跛。”上述语料表明，“翼”充当名词状语只能修饰谓词性成分，而不能修饰名词。
　　第四，《方舆胜览》出于南宋嘉熙间祝穆之手，其人采摭各地风物文章大多亲临其境，取自金石郡志等第一手材料，其文字内容较为可信。而课本所据《文苑英华》“卷帙既富，抵牾实多，在宋代已无善本”(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)，“字画鱼鲁，篇次混淆，比他书尤甚”(《文苑英华辨证・序》)。
　　第五，《明文海》卷三百六十二张维枢《黄鹤楼游记》有“高表��，重檐翼舒”之语，恰同《方舆胜览》相印证。文中明言：“由楼下行数十武，亭榭枕江，有崔左司《白云》诗与唐宋元及我朝诸公之题咏碑记在……乃览《图经》与唐阎伯理之记”，足证阎文碑刻当时犹存，“重檐翼舒”语出此碑。
　　
　　2　四闼霞敞
　　《教参》对“四闼霞敞”的注译源于《汉语大词典》：“霞敞，高敞。唐张翌《潼关赋》‘长墉矗兮云屯，曾楼赫而霞敞。”’其书证与释义不合。“霞敞”和“云屯”对仗，意为“像霞光一般明媚”。“霞”可假借作“遐”，表示“高远”之义。如唐柳澈《保唐寺毗沙门天王灯幢赞》：“幢之建也，本于毗沙天王；灯之照也，兴于玉殿霞敞。”这里的“霞敞”才同“高敞”吻合。“四闼霞敞”与“曾楼赫而霞敞”属同类用法，以“高敞”释此“霞敞”显然与作者原意背道而驰。
　　“霞敞”组合的用例罕见，偏正词组的用法目前只搜集到《潼关赋》和《黄鹤楼记》两例，足见其仅为临对组合而已。“霞敞”与上句“翼舒”对文，同属“名词状语+形容词”结构。“霞”修饰形容词往往与光泽色彩有关，表示“像云霞一般”之类的意思。例如上文所举“重檐翼舒，虚牖霞驳”中的“霞驳”，意即“像云霞一样色彩斑烂”。“敞”有“高而开阔”义。《文选・王延寿》：“迢蛲倜傥，丰丽博敞。”李善注引张载曰：“敞，高平也。”引申为“高而显要”。《文选・王粲(登楼赋>》：“览斯宇之所处兮，实显敞而寡仇。”“显”、“敞”对文同义，李善注：“《苍颉篇》曰：‘敞，高显也。”“‘显要”的义素体现于“霞敝”，“敞”之具体意义则为“明媚”，《玉篇・支部》“敞，高也，明也”可为佐证。“四闼霞敞”一句意在描绘黄鹤楼之光彩明丽，意思是“四面的大门像云霞一般明媚绚丽”。明代张维枢《黄鹤楼游记》曾演绎此番景象――“开窗四望，觉烟波淡澄，虹霞点缀，若绣若碧，若紫若朱……”
　　
　　(责任编辑　关燕云)